这场生辰宴无疑是热闹的、是成功的，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二点，吃过夜宵所有人才又散去。

那天下午，周国富吃了东西就回屋里休息了，他本来没什么胃口，可今天是孩子替他张罗的生辰，即使没胃口，他也把那碗象征着长寿的猪脚面吃了好几嘴。

晚上睡觉前周国富要吃一次药，夜里人散去后周明华到屋里服侍他吃药，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，周明华上前喊他起来，却发现周国富的身体已经僵硬。

周明华顿时瘫坐在地上，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，水杯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，周明华的动静引起了楼下家人的注意，他们还在收拾白天残留的垃圾，赶来只见周明华瘫坐在地上，面如死灰。

“爷爷走了，刚好亲戚们也都没走远，文明乘着晚上去通知一下”

，周国富对离自己最近的小儿子道，随后从地上起身，抖了抖屁股上的灰尘离开了房间。

周文明原本跪在周国富身后，见他起身，想起身去搀扶他，被周明华甩开了，随后周明华自己跌跌撞撞出了屋。

周文明看了一眼屋内，地上跪了一屋子人，都是在低声哭泣，屋内是周国富身下最亲近的后代，他们仍旧跪在地上低身哭泣。

周文明转身也出了屋，老家的几门亲戚被安排住在镇上的一家宾馆，他直接过去倒是方便，只是总归不放心父亲。

他给老家那边的亲戚打了电话，转身去找父亲，找了几个地方也不见人，出门见周明华坐在老杨树下抽烟，周明华周身被淡薄月色笼罩，目光沉沉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四十年前周明华带着弟弟妹妹从老家出来，三年后回家只剩下自己一人，这些年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副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样子，他时常坐在这棵老杨树下抽烟，目光沉沉，像一个苦行僧，只为折磨自己让自己好受一些。

经年的折磨使得他完全变了一个样子，周国富每次经过这里都要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，后来就只剩叹气。

这些年周国富又何尝好受过，妻子死了，自己还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，可是没了消息的人就像消散了的蒲公英，让你彻夜搜肠刮肚的难熬，最后觉得明天是新的一天，新的一天会带来好的消息，可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直到他身体干涸，脸颊深陷，远方的消息任就遥遥无期。

可自己怎么能甘心？九泉之下怎么向祖宗交代，所以就一日一日等啊等。

周国富今年85岁，也算喜丧，只是一场好好的生辰宴却变成了丧事，周明华的心里总归不好受，如果今天他没答应这场生辰宴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，这个问题在今后的人生里一直困扰着他。

周国富的死，让他想起了他母亲的死，也是死于疾病。

医生说周国富的病已经好十多年了，他心态好，撑到现在，换成一般人撑不了三年。

周文明心理有愧，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得这个家变成这个样子的，听到医生的话的时候，他哭得泣不成声。

这次去医院前，周明华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被病痛折磨着，直到医生将周国富的病情告诉他，才知道这些年周国富竟一直就这样苦苦支撑着。

周文明还是上前道“爸，二爷那边已经通知了，老家的人也说了”

周明华将烟杆从嘴里抽出，没回头，嗯了一声，接着抽了两嘴又道“你二叔还好吧”

“二叔听完很平静，他只说对爷爷是一种解脱，让你也不要太难过。”

周明华嗯了一声，接着抽烟杆。

深夜，夜色深沉，周围一片寂静，只有屋里的阵阵哭声。

树下烟雾缭绕，周明华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单，周文明想上前安慰两句，可他知他这老父亲脾气要强，几十年的心思又岂是他三言两语能解说开，周国富在世时就经常说周明华心理装太多事，时至今日也一样。

周家人丁旺盛，出殡那天，戴孝送葬的人山头排到山脚，周家老家其实在另外一个地方，40是多年前来到这里，并一直驻扎在了这里，周国富的妻子也是来这里之后才去世的，按她的要求在附近找了个山头就给葬了，周国富的墓也修在那里，夫妻一场，同穴而居，也算有了一个结果。

出事第二天，老家的人都来了，都是戴孝的后代，周明华作为长子，要参与抬棺，除了周明华，还有周明东，周明昌等。

出殡那天，高云天也来了，作为时简的男朋友他理应来送一程，不过他没有戴孝的身份，就只在灵堂送了他一程。

按照当地的习俗，送葬的人入馆后需在山上做一顿饭，才又回到山下，高云天见到时简的时候，已经是下午五点，她刚才从山上下来，一身粗布麻衣，满身憔悴，高云天掐断嘴里的烟朝时简迎去。

他身后地上扔着一圈烟头，高云天中午就没有离开，他在这等了一下午，无聊的时候就蹲在墙角拿手机玩游戏，他手机没什么游戏，除了斗地主，玩了几次都输了，手机也没电了。

更多的时候是抽烟，其实他没什么烟瘾，起码抽或不抽，全能凭借自身意志控制，只是最近事情越来越多，越来越超出他的控制，不知不觉抽的次数也越来越多。

时简见他的时候，他站在拐角的地方看着她，他目光深邃，看上去眼角有丝丝愁绪化不开，嘴角却在朝着她笑，她朝她走去，他将她拥进怀里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“累了吧？”

时简在他怀里点头嗯了两声，双手牢牢箍在他的腰侧，高云天将时简箍进怀里，双手拦着腰，时简在他怀里蹭了蹭，才抬头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你的家人，我过来忌奠一下”

中午他过来的时候是周小朝带他到的灵堂，他没见到时简。

高云天轻轻抚摸着时简的头问道“还顺利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