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祖父一生清明，修编古籍为后世流芳，后又出使蛮族订休战合约，也算一时风流人物。

可到头来，这些功绩都掩盖不了他曾为明王出谋划策的政治立场，险些葬送了曲家和受曲家庇佑的一大批寒士的前途和命运。”

曲蕤飏忆起往事，追忆曲风和的音容相貌，更觉惋惜和......清醒。

明王是天子继位时最大的竞争对手，而曲风和是他最得力的谋士。

早在当今继任前，曲风和便组织天下寒士连名弹劾过他，并且上书先帝拥立明王为太子。

当初，嫡子明王的声望远高于庶出的当今，然天有不测风云，待到明王意外身故、当今继任天子继任大统，摆在曲风和眼前的出路，便不多了。

曲风和最终选择，为故主守节，追随先主于地下，全一世清名。

“在祖父心中，名节和坚守远比前途和命运重要。”

曲倪裳少时读祖父文墨，深慕其品行，她能体会一个名士内心的坚持，远高于生死。

曲蕤飏望着长女，他知道长女深受曲风和清正之风影响，对于像自己这样的变节者，口中虽不说，内心却是有几分不屑的。

正如她一贯对待自己的态度，尊敬却不爱戴，谦恭却显疏离。

“你祖父故去后，留给为父的局面是：家族走向扑朔迷离，天子手握联名书，要治数以千计天下寒士的罪。”

曲蕤飏并不愿意追忆那段父亲轰然倒塌的时光，很多

时候他愿意做一个“一心只读圣贤书”

的学者，可是时事没有给他那样的机会。

少年的他将门楣的兴衰抗于肩头，他迅速求娶了与现今中宫母家世代交好的朱氏嫡女，宣誓了对当今君主的不二忠心，写下了曲家和门下寒士永远不会背叛当今和中宫的保证书，才换来了当今的信任以及曲家今日的荣耀。

“女儿，为父知道，我当初的选择在你眼中并不光彩，也永远不会被你祖父认可。

可是如果让我再来一次，我依然会做这样的选择。”

曲蕤飏望向女儿，不知不觉老泪湿润了杀伐果决的大理寺卿的眼眶，落在曲倪裳的眼中，她突然忆起了曲萝衣说过的一句话：

父亲老了。

父亲真的老了。

但他少年时的选择和荣耀，不会因为他的老去，而褪色分毫。

他还是那个“文中唐寅，人中潘安”

的少年进士，只是他选择了一头扎进淤泥里、化作那淤泥，为了更多荷花的怒放。

这世间，人人礼赞“出淤泥而不染”

的高洁，可是少年的曲蕤飏和受辱归来的梅菉一样选择了，活着。

活着，才是希望，自己的希望，别人的希望。

活着，远比去死，难多了。

曲倪裳轻抬眉目，鸦睫藏泪，曲蕤飏看着她清隽的眉目以及眼中蕴藏的那一抹不羁的倔强，再一次感叹：

她的神色像极了，年轻时候的自己。

“父亲，你从前从未同女儿讲过什么联名书和承诺书，

女儿一直以为祖父身亡后曲氏能幸免于难，得益于当今的宽宏和中宫的庇佑，女儿一直误解了您，女儿对不起你。”

有声声泪下，在那一刻曲倪裳读懂了自己的父亲。

他选择背弃一个文士视若生命的清高，并非贪生，而是背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