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老山不信。

不是不相信卫老道，而是他觉得卫老道不明白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什么，到底有多大。

若是一个人的愿望是升官发财，那还可以说说，以表志向；就是想当那皇帝老儿，也可在那醉酒的时候、或是夫妻俩私房夜话的时候，悄悄说上几句。

但若是一个人愿望太大太大，便只能放在心里，谁都不能透露了。

愿世上所有人再无疾病。

这等愿望，如何敢跟外人道？

这是他的真心愿望，可说出来就会遭人嘲笑。

明知会被人嘲笑，又何苦让自己的心愿受人嘲笑呢？

于是便不说罢。

卫灵说那穷途客栈能实现自己的愿望，简直笑话！

那客栈难道是菩萨窝？

这世上若真有菩萨，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疾病困苦呢？

行医这么些年，张老山太过清楚：病是不分好人坏人、善人恶人的。

而郎中所要对付的是疾病，不是那善恶。

于是一个正经郎中就该学那儒家圣人“有教无类”

一样“有治无类”

，哪怕一个身患重疾的杀人犯明天就要上断头台，今日若是被他张老山遇见了，该治还是要治。

只是治病难免会伤心。

伤心了又难免会有下一次伤心。

就像他张老山治那李燕的蛇毒，那么好的一个姑娘，双腿被他吊断了，他伤心；仅仅过了一天，喝了碗水吃了两个黑薯，又一个女子被他治得失了忆，离了自己的丈夫，他又要伤心一回。

做大夫的，遇到的事儿都是些生离死别；恰恰张老山还是个庸医，能把人全乎治好的少，缺胳膊少腿的多，这么些年了，都是这些悲惨故事。

张老山被伤了一回又一回。

但他总是过那一夜，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，继续去“治病救人”

了。

一个人这一辈子能被伤多少次呢？

张老山数不清了。

到头来他只有恨，不敢恨别人，不敢恨世道，只能恨自己医术的平庸，呸，那还不叫平庸，那叫垃圾！

张老山在野外没了方向，于是就那么跟着月亮走。

月亮想把自己引到哪里去，那便是哪里吧！

一直跟着月，一直走了一夜，清晨的时候在一个城门前停下，张老山一抬头：云土国。

得！

转来转去，还是到了卫老道说的地方。

在城门口，张老山瞧见了熟人。

居然正是被自己治失忆的赵铃铛，此刻正被一个老婆子拉着进城。

张老山从那张家塘到了云土国，刘婆子和赵铃铛也从那张家塘到了云土国，怎么路上没有遇见呢？

原是那刘婆子知道路，而张老山不知道路瞎走兜了个圈。